9月24日至今,低沉三年之久的A股经历了一场震荡。在政策层面对股市远超预期的刺激力度之下,国庆节前,A股以暴涨结束了三季度行情,仅9月30日当天,沪深两市就以2.61万亿元成交天量创下历史上最新的记录;10月8日开盘后,A股三大股指集体暴涨,近千只股票竞价涨停。不过,10月9日开始,股市冲高回落,波动剧烈。
又一个牛市来了吗?这次会是“长牛”吗?普通人是否等来了一个“财务自由”的机会?在这场股市震荡中,每个股民有自己的判断和抉择,以下是他们的讲述。
9月24日开始的这波牛市,其实我进场很早,今年年初就在筹集资金布局了。因为从去年夏天开始,A股有连续六个月的疯狂下跌,一直至跌破早期趋势线月,有许多账户被强制平仓——那时候我感觉机会来了,跟上了一波从2600点到3100点的波段。股市有一句话叫作“别人恐惧的时候你要贪婪,别人贪婪的时候你要恐惧”,在股市里要有逆向思维,作为散户,要去想主力会怎么操作。打个比方,大盘跌到2600点的时候是谁在买?是主力在买,散户要跟着一起玩,“与庄共舞”。
所以,9月24日信号放出来后,我在第二天就集中投入资金。我查了一下数据,国庆期间大概增加了几百万户新股民,但是10月1号以前已经有那么高的成交量,是谁买的?是主力。根据经验,当时我判断,再不进场就来不及了,后进场的人的情绪非常容易被拿捏住——果然,国庆7天时间,整个市场都在渲染“牛市来了”,老百姓跑步进场,10月8号开盘就涨停板;大概经过4天的调整和波动,市场情绪又变得很悲观。
我的炒股经验是在17年里慢慢学习和总结的。第一次开户是在2007年5月,当时我所在的单位对于公职人员炒股还没有限制。单位里比我年纪大的同事几乎全是股民,因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次持续了将近7年的牛市,几乎把社会上有信息渠道的老百姓全都吸引进去了。2006年初牛市的势头再次显露出来时,周围的环境很热烈,任何一个人都在看股票、炒股票,大家坐一块相互交流技术和选股。那时股市是普涨,一直到2007年5月份,大盘已经从熊市的1000点拉到了将近3000点的位置,翻了两倍。
我就是那时候受到感染,带着4万3千元的积蓄开户的。当时没什么想法,好像进了股市就能赚钱,毕竟身边老同事每天都在分享,今天你赚了几百,明天他赚了几千。那时也没什么策略,甚至连每支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,每个人都请教一下,谁说得有道理我就买。在那种牛市势头下,最初也赚了一些钱。
但不到半年,股灾很快就来了。最夸张的一支股票是中石油,开盘价是48元,随着大盘一路下跌,最后不到6块钱。我当时拿的一支股票关山铝业,最高时大概40块钱,一年时间里跌到了2.68元。所以,我们这批经历过最大、最快“熊市”的人,很多不会再被股票套住了,因为我们心里永远记着“止损”——经历2015年熊市的那批人,手头股票可能“腰斩”,亏掉一半,不过他的内心会有一个希望,当股市再翻一番,就可以解套。但经历过2007年熊市的人就知道,市场很残忍,从40元到2.68元,没有一点解套的希望,不可能再涨几十倍上去,损失就是损失。
这一段经历给我最大的冲击是,要给自己设置好绝对的止损位。我的止损位是10%,损失超过10%就一定要“割肉”,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要求。
这一次过后,我觉得股票不应该是像我之前这样盲目投资的,开始有效学习相关的知识,但要把知识真正转化到实际操作,也要经过反复试错。2009年,大盘基本跌到了最低点,我看好了一支光伏股票,因为当时国家有十大产业振兴计划,共计四万亿投入,其中重点就是光伏产业。我很有信心,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全都投进去,觉得这次一定能赚大钱——后来回头看,这是另一个大错误,不是因为股票选错了,而是任何一个时间里都不能跟股市赌身家。我进入时是大概30块钱,买进之后主力有过一次震仓调整,我亏掉了三分之一,忍痛割掉,但最后这支股票一口气涨到170元——等于我参与了大牛股,但中途让人一脚踹下来了。
经过这次挫败,痛定思痛,我只拿了两万块钱重新开始有效学习。又过了一两年,我看中了做另一支做摄像头的股票,那时股本很少,就把这2万块钱都投了进去,这次放了大约两年没有操作,虽然最后翻了两倍,但也错过了2014年大牛市的前半段。
我彻底静下心来,重新复盘自己的操作策略,买了好多技术操作方面的书籍一点点学,一年半的时间里写了大概10本很厚的笔记本,现在也建立起了自己的交易系统和原则,有一套自己的方法。
不过,炒股一直是我的副业,我们家内部有个一定要遵守的规矩,叫作“三三三”投资法:在留下10%的流动资金作为家庭经费后,有30%的家庭资产要用于固定收益投资,也就是必须取得收益的,比如债务型基金、国库券,哪怕是买了一套房用于收租金都行;30%用于固定资产投资;还有最高不超过30%的资产能够适用于浮动投资,比如股票、外汇这类有涨有跌的。一般的情况下,我会拿出家庭资产的10%来投资股票,如果产生了收益,能够继续往里追加,但上限最高只能到30%,这样即使股票跌到了腰斩的程度,损失最多是15%——这是我们家可承受的、不可能影响正常生活的情况。有这样的原则在,对我自己和整个家庭都是比较安全的。
今年这一波牛市能否持续,我不好说,因为这一次并不是因为这一些企业的基本面有什么好的转向,而是“资金牛市”,主要就看还有多少资金能不断投入其中,把牛市维持住。何时人民银行不给钱了,牛市就结束了。所以在投入上我也还比较谨慎,没有像有的人一样一口气投入几百万,毕竟我还有公司的生意也需要资金维持。
以前我从来不炒股,对投资也持谨慎态度,所以这次被大家称为“牛市”的股市来临时,我从始至终保持观望态度。一开始,我了解到的股市信息都是被动接收的:9月24、25号那两天,同事们纷纷开始谈论股市;我的上司是个老股民,也对这次股市很看好;社会化媒体上都是关于股市的信息,还有财经媒体频繁报道着大学生、00后炒股挣了多少钱。
一直到28号,传来一个特别利好的消息,终于打动了我。这一条消息就是交易池扩容。28号那天,由于交易人数太多、交易量太大,不少证券公司的APP打不开了。之后,一天的交易容量调整为10万亿。在我看来,交易池的扩容意味着,国家要把这个资金蓄水池的功能转移到股市。这一条消息让我振奋了:如果是国家政策层面的支持,应该有利可图,再加上国庆来临,说不定要让大家赚点钱,拉动消费,促进实体经济的发展。我开始主动搜索股市信息,包括一些炒股“行家”的权威分析、主流新闻媒体报道、官方的表态,一切都透露着积极的信号:这次再不买股票,你就亏了。
于是,我从观望者变成入局者。虽然没买过股票,但我关注过之前的牛市,根据前两次经验,我预判这次“牛市”起码能持续一个星期,足以让我赚个一两万。我决定拿出十万块、一年工资的三分之一,快进快出,赚了马上跑。当然,我也做了坏的打算:最多亏本两万五就走,绝不留恋。我看了各个股种的分析、指数走向,制定了较为稳健的买股策略。前期本来想买证券金融,但大家都了解这一个能赚钱,热度太高买不进去,就退而求其次,分别花2万买了一支稳健的etf(基金型股票),6万买了一支经开城投,2万买了一支旅游——鸡蛋要放在不同篮子里。
9月30号,万事俱备,只差开户。但是当天我却下手晚了,下午三点就要收盘,到两点五十分我还在走开户流程。由于开户后次日才能交易,就算开成了,到了10月8日当天也没有办法进行买卖了。那天开户没成功,现在想来,是老天在提醒我别炒股。但我反而更着急入场了,借用了一个朋友的账户,准备在10月8号一开盘就立马买进。同时,我继续积极关注着股市信息:国庆期间,一些权威媒体依然在宣传股市的积极态势,这更增加了我的信心。
10月8号9点开始,我一直盯着电脑,蓄势待发。那天开盘时所有APP都登陆不进去,这在我看来也是一种积极信号:说明火爆、买的人多,有利可图。当时公司里所有人都盯着手机或电脑,怀着马上就能赚钱的心情等待APP恢复。十点左右我才高价买进,买入后我特别激动:终于被我买到了!该我赚钱了!我买入后不久,大盘就涨停了,我想,虽然今天涨停板动不了了,但等9号新一波“韭菜”进来,我卖给他们就赚了。
后来的一系列变动让我始料未及。买入后,刚高兴了不到五分钟,大盘就开始跌了,一个小时内从3680多点一下跌到3300多点。相当于我刚进赌场就亏了,一点都没赢。那一天,我买的几支股票都跌了,其中一支最多的跌了8.5%,我的心情从顶点落入低点。那天我感觉,身边环境好像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,不再一片欣欣向荣。我们公司在一个金融中心,周边都是证券金融机构。国庆前,几家证券公司门庭若市,年轻人、老年人都在争相开户。然而,10月8日中午我再路过时,门可罗雀。没有人开户了,进不了“新韭菜”,就没有后续的生力军,我手里的股票就没人接盘。或者只能低价卖出,就是一个字,“亏”。
但我还是找很多理由安慰自己。我想,这可能因为8号那天政府开会,说明“不让贷款资金入市”,导致买的人暂时少了;也可能国家看到现在股市这么火,想给股市降降温呢?
如果8号还能自我安慰,9号的情况就彻底让我没了信心。大盘低开低走,最终跌停,我投入的本金损失10%。明天再跌一天,我不是要再被闷杀一天?再贬值10%?当机立断,我在9号下午把三支股票都挂了出去,一直到10号上午,手里的最后一支股票也抛售完了,短短三天里,我的最终亏损是14%,1.4万元,好在这还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。
股市就是如此没有道理可言。我一抛售完,其中一支股就涨回来了。我感到无力、无奈,只好归结于个人体质,我大概是个“投资反向标”吧,我买的时候它就跌,我离场它就涨。但是我也只好接受现实,毕竟大多数钱还是保住了,上岸了,我就不想海里的事了,这次亏损就当交了个学费,假如没有这次失利,我可能下次还会忍不住,遭受更大的损失。
这次买股经历之后,我坚定了再也不炒股的决心。我是怀着“进去吃点肉,吃不到肉起码能喝点汤”的心态入场的,自以为搜集了全面的信息。但行情好的时候,人人都有幸存者偏差,贪婪地认为自身是股神,这正是股市的魅力所在,也是其吊诡之处所在。
股市信息真真假假,人们的情绪变化起起伏伏,却始终改变不了一个事实:散户永远无法决定指数的变化,“镰刀”永远比我们跑得更快。
我想起来看过一部电视剧《创世纪》里霍景良的台词:每天九点钟坐车上班,每个月赚了一万几千,省吃俭用玩股票,妄想一朝发财。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大赢家是什么人。
这一波“牛市”,我没有在股市里继续投入资金,反而是趁着行情好的时候,把两支被套了将近4年的股票清仓。这些年来,我在股市里亏损的不止是钱,还有无法衡量的时间、精力和对家庭生活的消磨,因此,即使抛售股票后的最终亏损在20%左右,能趁机“下车”,已经让我觉得心满意足。
我接触股市的时间虽然长,但却不敢称自己是“老股民”。在我看来,老股民需要完整地经历过牛市、熊市,不断培养自己的知识、技术和心态。但我没能蜕变成功。
我在2015年的“牛市”里挣到过钱,还避开了后来大盘的快速跌落——这既是我的幸运,也是不幸。我第一次开户是在2014年11月,本科四年级已经接近尾声。当时,靠着父母的资助和大学时攒下的积蓄,我手里有3万多元,和两位同学打算合伙创业,开发一款手机APP。那时候我们会在一些写字楼底层的咖啡厅里开会讨论,或是约见一些投资人。每天上午,咖啡厅总是满座,人人在手机上看股票,屏幕上一片通红。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,四处都是讨论股票的声音,任何一个人都在赚钱,仿佛股市就是一个沉着金子的池塘,只要撒网下去,都能捞到钱。
我也蠢蠢欲动,打算拿其中2万元试试水,“只当作一次体验,赚了亏了都快跑”,我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。当然,赤手空拳是不行的,我先在网上买了电子书,了解了股市最基本的知识,什么K线理论、投资价值、交易价值,但最后买入的两支股票还是依靠一位投资人的推荐,以及自己的手感。“牛市”之下,赚钱太容易了,每支股票都在涨,短短4个月里,2万元变成了17万,最多时一天就能赚两三万。
到了2015年4月,毕业时间逼近,我取出其中的10万元,一部分用来继续和同学的创业计划,另一部分给了父母,他们刚好计划在老家置换一套房子。但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创业上:尝到过挣“快钱”的滋味,我很难再静下心来和大家开会讨论,一次次地修改方案,对着投资人热情介绍自己的产品。我也有些“飘了”,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些理财课程里的话,“财务自由靠的绝不是劳动,而是‘睡后收入’。”
三四个月后,股灾到来,大盘疯狂、快速地下跌,我在股市里的余额缩水了将近60%,但留给我更多的是庆幸,感觉自己是个有眼光的人,懂得及时抽身离开。
接下来两年,市场起起落落,总体是下跌状态,我没有继续进场,手里只握着被套住的三支股票。我和朋友合伙开办的公司也运营得不好,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,我没有全心投入其中,每天几乎会花一上午时间来盯盘、分析数据、学炒股知识,时刻准备着再次“抄底进场”,这样的时间投入对于一个创业者太过奢侈。种种原因之下,公司在2016年底关门,所幸还略有盈余,我的手里落下了大约10万元。
那一刻我竟然有些解脱,感觉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,经过两年的沉淀,我终于要彻底转身成为一个“投资者”,奔向财务自由。但接下来3年全职炒股的经历,让我真正赔得损失惨重。
最明显的资金方面的亏损。我在2017年买入了一支科技股,几次加仓后的平均成本大约在16~18元之间,一直拿了半年左右,这支股票的表现不错,一度上升到25元。我当时很膨胀,觉得还能继续涨到30元,却很快迎来了漫漫长路的下跌。我常常提醒自己,“眼不见为净,再过一两年它不可能不涨”,但其实心态已经崩了,因为这支股票占据了我手头一半以上的资金,我没有办法进行其他任何操作,眼看着其他股票势头大好,心里干着急。最慌的一次,我甚至想从金融平台先贷一笔钱炒股,用其他股票的盈利来补亏空——幸好当时我试探地提了一句,被妻子十分严厉地制止,守住了底线。最终,这支科技股在跌到大约12元时,我扛不住卖出了。
这种“追涨杀跌”不止一次发生,每一次我都安慰自己,这次没有发挥好,以后汲取经验,但总是改不过来这些显而易见的错误。全职炒股的3年里,我最多时赚到了四五十万元,又把手头的全部积蓄和盈利的钱全部亏完。
我觉得股市就像放大器,让一个人心智、性格上的短板全都一览无余。学理论、学操作、学技巧,每个炒股的人最终都会形成自己的一套交易方法,但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知行合一。耐心、定力不足,永远在理智和贪欲之间反复横跳,是我始终难以在股市里真正赚到钱的根本问题,我一直知道,“不能借钱/借贷炒股”“及时止损”“不能投入全部积蓄”,但在面对“大涨”的诱惑时,我又忍不住打破了所谓的原则。
另一个无形的损失是我的时间和发展窗口。2016年公司解散后,我没有上班,过上了和社会脱节的生活,每天都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盯着电脑,收盘后就四处搜索炒股资料,或是加入各种各样的群聊,试图投机接触到“内部消息”。我本科学的是计算机,那几年是网络公司飞速发展的阶段,许多按部就班求职、上班的同学已经几次薪资翻倍,还参与过前沿项目,成了骨干人员。而我在接触股市以来,其实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了,尤其不上班后,几乎再也没有碰过本专业的知识,对行业发展也几乎一无所知。
最终决定远离股市是在2020年,家里出现一些变故,我竟然难以拿出几万元的应急资金。父母、妻子都对我很失望,我自己也很羞愧,小家庭一度分崩离析。最后,我向家人以及自己承诺,踏实回归职场,过“打工挣钱”的普通日子,不再做“炒股致富”的白日梦。重新打开求职平台时,作为一个大龄求职者面对各种审视和考核,我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,时光已经悄悄流逝,我在虚无的股市里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。